每当我走在路上,就会感觉脚下的十字绣鞋垫反弹出一种神奇的力量,传输到我的中枢神经、五脏六腑。那是一双什么样的鞋垫呢?莫非是某些大师所吹嘘的包治百病的高科技“功能器”、“治疗仪”?
当年轮无情飞转,“朝如青丝暮成雪”是每个人的必然经历。不肯服输、不知疲劳的母亲,在父亲病故后也“败下阵来”。她文盲一个、小脚一双,既不能文、也不能武,无家务可做,更不屑于打牌消遣,似乎是多余人一个。然而,夙夜兴叹之际,她居然找到了自己余生的“工作”。
但见她翻箱倒柜,旧包被、旧衣料拆洗得干干净净。赶在晴天时,她把大块整齐的布料铺在门板上,用熬稠的面糊米汤粘它个三四层,然后晒干揭下,取各种规格款式鞋样,吃力地剪下一双又一双,用边角布条横贴,用长卷布锁边。
雏形既出,老人家便用近乎乞求的眼光看着我,因为她不会用缝纫机。在我故意“刁难”、卖完“关子”后,欣然接受任务。老人家像小孩子一样开怀大笑——那久违的笑声,至今依然回荡在我的耳边。
那时我已赋闲,早有薄技在身,把个缝纫机踩得有节奏、有韵味,运转自如,娴熟得很。老人家倚在我的身旁,看得眼花缭乱,听得如痴如醉,不住地夸我。我将一双双成品,轻轻地递到老人家布满老茧的手中,接受检查。倘有稀疏断线之处,即被责令返工,直到合格为止。然后她再戴上老花镜,一丝不苟地将每双鞋垫成双成对地搭配好,双双软硬适中、结实漂亮。老人家喜在心里,时不时还哼起年轻时挑花绣朵时的歌,满是皱纹的脸上,依稀透出难得一见的红晕。
后来,因为老人家手指严重变形,两眼近乎失明,这个“家庭作坊”大约只维持了不到一年时间。在儿孙们苦口婆心的反复劝说下,在病魔日甚一日的步步紧逼下,在声声叹息中,在恋恋不舍中,母亲不得不歇业了。她做的鞋垫,一部分作为商品售出,买主都觉物美价廉;一部分作为赠品送人,得主无不赞赏有加;一部分作为遗产,留给子孙后代,成为我们永远的纪念。
那情那景,至今依然历历在目。当我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,那带着母亲体温的鞋垫,便无声地提示我,要多走路、走稳步、接地气。它们也告诫我,人不可懒惰,哪怕是到了老年;事不可马虎,哪怕是日常小事;物不可浪费,哪怕是所谓废物……从这个意义上说,母亲留给我的十字绣鞋垫,难道不是一种神奇的“功能器”、“治疗仪”、无价之宝吗?
其实,这么多年,是母亲用绵密的关怀和体贴,呵护了我匆匆的脚步……